我在体制的日子:体制内多少“贫贱夫妻百事哀”啊

我在体制的日子:体制内多少“贫贱夫妻百事哀”啊

01

很小的时候,我对公务员这个行业充满了向往,年少懵懂的记忆里,我甚至不知道公务员这个行业具体是干嘛的,但就是有一种朦胧的认识,觉得公务员是光鲜的、体面的行业,是大家羡慕的对象。

后来,我自己毕业后考了公务员,当时一腔热血,想要走走看看,去了最遥远的北边,见过了很多人,也近距离体验了公务员的生活,才发现,外人看到的生活,甚至远不及自己真实体验到生活的万分之一。

我们对公务员这个行业的认识,来自于千百年来官本位思想的沿袭,也来自于我们能接触到的、新闻上听到的,在这些主流信息和感受中,公务员有着上位者的优越,但抛开统一的认知,每个公务员的生活,特别是普通公务员生活,因为物质的不宽裕,生活往往是一座围城。

出去没有勇气,待着不痛快,上升没有途径,躺平又不甘心,如果自己心态不调整,一辈子处于一种很拧巴的状态。

而这,恐怕才是大多数公务员的真实。那种青云直上,拥有权力和金钱的人毕竟是少数。

而普通公务员,因为身在名利场,乱花渐欲,看过太多遍身罗绮者,反而更容易内心失衡。

而罗云姐是我印象中,普通公务员的代表,但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缩影。

02

第一次见罗云姐,还是在我刚入职的那天,在组织部报到后,单位安排罗云姐负责给我领被褥床单之类的生活用品。

罗云微胖身材,圆脸蛋白里透红,皮肤看起来很有光泽,穿着蓝色的衬衫,黑色裤子,走起路来风风火火,她做事麻利,爽快,很热情地询问我从哪里过来的,远不远。

我一一作答,她说话语速很快,干脆果断,领了被褥后,非要帮我一起送到宿舍。

因我报到晚,宿舍那边还没收拾好,安排我住在临时空着的一个两居室里,说有宿舍了再安排我搬。

临时宿舍在二楼,罗云姐帮我拿着被褥等生活用品,我拖着行李,到了宿舍后,她轻车熟路地还帮我把床收拾好,给我详细介绍了餐厅位置等其他入职注意事项才走。 

03

罗云在后勤处工作十来年了,这样的工作,带新人、入职安排她已做了十来年。

我刚去,人生地不熟,也没有什么朋友,有什么事总是问罗云姐,一来二去,我们就很熟了。

熟了以后,我叫她云姐,她也热情周到地帮我处理很多生活中的小事。有一次政府接待,我们竟然一起搭档配合工作。

那次搭档,她还是那样热情爽朗,做事很积极,在她的带动下,我们那次工作完成得非常好。

接待结束后,因为时间不早了,云姐邀请我去她家吃饭。

记得那天,太阳已经落山了,冬天的新疆很冷,我手挽着她的胳膊,穿行过热闹的街道,沿街烤羊肉串的香味,爆炒葱花的刺啦声,车灯明黄色的光束交织,我跟云姐两个人往前走着,那样的时刻,不知怎么地,像是回到了故乡的街头。

我有一刹那的感动和恓惶,我跟云姐说,我想家了,云姐用另一手捏了捏我的手心,说,我让你姐夫给我做你们老家的饭,说完就立马打了电话给云姐丈夫,叮嘱他做什么饭。

我一时间百感交集,感动之情溢于言表。

04

走了大约半个小时,我们走到云姐家。小区是老小区,那段时间正在改造翻新,路面修得坑坑洼洼,但小区生活气息很浓,仅有三栋楼,挨得密密实实,小区大门口有个小卖铺。

我在门口的小卖铺买了水果,云姐本来不让,但拗不过我,不过只让我买了水果,说其他的姐夫已经做好了,让我不要操心。

绕着小区坑洼的路面,我们走到了云姐家楼下,刚进单元门,一股发霉的馊味便冲了出来,云姐像是已经习惯,而我被呛得喉头一紧。

云姐看出了我的异样,她说,她对门住着一对老夫妻,老太太天天到处捡废品,什么都往屋里放,经年累月,所以楼道里常年有一股馊味。

她无奈地叹口气,说,最开始我上去找人理论,甚至想过报警,但当我敲开门,对面老太太弯着直不起的腰给我开门时,我要说出口的话,顿时咽了下去。

对面那对老夫妻也挺可怜的啊,有个独生女前几年病故了,就剩下老两口,老头还身体不好,现在只靠着老太太一个人微薄的退休金,所以就天天出去捡废品。

云姐说,我现在有啥纸箱子,都拾掇好直接放在隔壁门口了。

生活都不容易啊。

05

我们聊着就进了屋,屋里右手边是并排两个卧室,对门斜对面是个卫生间,为了节省空间,卫生间的门是折叠的,左手边是客厅,一组三人位沙发,几乎占了大半个地面,沙发旁是个小茶几,靠墙则放着一个电视,电视墙上,是打的好几个四方格子放置一些物品。

云姐邀我坐在沙发上,转身从客厅进了阳台,厨房在阳台转角处,我也跟了进去,看云姐的老公,正在厨房给我们炒菜,

两个菜已经做好了,都是山西特色,云姐丈夫是内蒙人,很多美食,跟山西那边做法类似,据云姐说,她老公有山西亲戚,所以会做山西饭。

我们要帮忙,云姐老公催促我们赶紧去沙发上休息,说饭马上就好了,说着还从冰箱里给我们又拿出一盘洗好的水果。

于是我和云姐就出来客厅聊天,云姐还给我展示茶几的功能,人多的时候可以拉出来变成一个大桌。

那天云姐的儿子不在,就我们三个人,所以云姐展示完,就把茶几恢复成那个小方块茶几了。

06

很快,云姐老公就把饭做好了,饭桌上,我看到云姐的丈夫,他看起来比云姐老,大约是因为少白头的原因,头发已经星星点点白了一半,远看,像是秋天的草上了霜冻。

云姐夫也跟云姐一样很热情,我们聊了很多山西的事情,也聊了他的工作。

云姐老公,是跟着云姐当时来新疆后,政府照顾安置的岗位,考了几年才转正,有好几年工资少的可怜,最开始云姐老公也想辞职去南方闯闯的,但舍不下云姐的稳定工作,两个人也没勇气都辞职,这么一干,就是七八年,后来是磨得彻底没了心气。

前两年贷款买了这个二手房,更是在这扎了根。

饭后,云姐老公洗碗,我两打开电视随意地跟着电视上的健身视频做着简单的伸展运动,云姐说,自从生了娃,肚子上的肉就减不下去,你看你们小姑娘多好,吃上也不用担心长胖。

她看我的眼神里,满是羡慕。

那时,我以为这羡慕里只是对于青春年华的羡慕,殊不知,一个女孩子

结了婚,失去的又岂止是青春,还有年轻时的自我。

07

因为客厅沙发斜对着卫生间,所以我上卫生间感觉极不自然,云姐说,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弊端,房子买上就降价了,相比他们买的时候足足亏了20万。

那天我跟云姐睡次卧,次卧是个榻榻米,因为在一层,窗户上就能看到小区围墙,白天还好,有小区围墙旁的树荫,也是绿色入境,但是到了晚上,看着就黑压压的。

云姐给我讲他们的房子,讲她和她老公的爱情故事。

云姐和他老公是高中同学,云姐老公那时候家就在县城,走读生,每天可以出入校园,这对于住校生来说,那可是诱惑啊。云姐老公经常从外面买一些学校里吃不到的零食给云姐,也会帮云姐捎带买一些生活用品,一来二去,他们就确定了关系。

高中三年,大学四年,毕业后他们就结了婚,他们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,从校服到婚纱,浪漫至极。

当云姐说起她的爱情故事时,她的语速是轻快的,跳跃的,沉沉黑夜中,我都能感觉到那份跳动的喜悦。

但结婚后柴米油盐过日子,才发现贫贱夫妻百事哀啊。

当她讲起她的房子,她又开始忧伤,她说,她们这房子买亏了,还是个一楼,亏钱也不好出手。

她说,她自己吧,怎么都无所谓,但看孩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,真是心疼,永远都散不掉的发霉味,你说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,肯定会影响健康的吧?

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,夜是那样的静,我能听出来云姐语气里的哽咽,孩子是母亲的软肋。

那时应该已到了午夜时分,不知不觉,我们躺床上聊天,大概两个多小时了。

我翻了个身,脑子里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了,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,忽然也让我产生了一种恐惧。

08

生活好像谁都没有错,但是就是过成这个样子,这是让我觉得感到不寒而栗的地方。

云姐大约是看我困了,也就没再说了,她沉沉睡了,她说她是藏不住心事的人,什么烦恼都不隔夜,果然,在她停顿讲述后,没多久,就听到了她轻微的鼾声。

那一晚,我迷迷糊糊,似睡非睡,半梦半醒,梦到我自己的未来,孩子,也是在这样一个局促的房间里,我在不停地收拾家,归置东西,收拾好了又乱了,乱了又收拾,如此往复,没有尽头,像是西西弗斯,在推那个永远也推不上去的石头。

早上醒来,我怅然若失,梦里的细节忘了大半,但那个情景,每每回忆起来,就跟真真发生在昨晚一样。

我感到很压抑,我想云姐在这样的生活里,还能保持对他人那样的热情、善意,真的太不容易了。

自己本身生活也在泥淖中,还总是对他人伸出援助之手。

我对云姐的敬佩又多了几分。

09

那次之后,我们的日子按照各自轨道进行着,偶尔我们聊天,她还是那样热情、爽朗,总是风风火火地在忙各种事,感觉停不下来。

我们工作虽然没有交集,但是总听别人说起她,她人缘极好,单位里跟很多人都处得不错,别人结婚嫁女之类的,都会喊她帮忙。

云姐工作能力也不错,连他们科长都叫她云姐,他能把领导需要的,安排得妥帖周到,而且她也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人,关键时刻,还能给领导出主意,换了几任科长,都很倚重她,她比科长在部门待得时间都长,私下里大家都说,流水的科长,铁打的云姐。

但云姐虽受倚重,职业上却没有特别大的晋升,工资虽然也涨,到底涨得有限,没有领导岗位挣得多,不过云姐也能想开,前两年她老公终于熬出头了,考上了正式编制。

殊不知,那是熬了多少年临时工才挣到如今的工资啊。

为此,云姐觉得自己该知足,我们见到她也经常笑呵呵的。 

10

再次跟云姐走近,还是我有一阵工作不顺利引起的,在单位,很多人都跟云姐关系好,我也不例外。

她仗义,在单位又是老资历,而且后勤部门大家多少还是有需需要用到行个方便的,所以,谁都跟云姐客气几分。

那一阵,我跟云姐诉说了工作中的一些不如意,云姐耐心地给我开导,有一日,我跟云姐吃完午饭,云姐忽然跟我说,其实她最近也有烦恼。

她悠悠地讲起来。

她说,不是工作上的烦恼,工作上我觉得我知足了,相比躺平不干活的,我干得很多了,工资我虽然不是最高,但也拿过高工资,我是最近看见你姐夫,我就生气。

她说,我都想跟他离婚了,最近我每次一进家门我就来气,你也知道,我家阳台就那么点大,现在全部堆得都是孩子的玩具。

我婆婆帮我带孩子,每次用卫生间都不方便,前段时间住院后,需要清洗,每次都端着水在卧室洗,卧室里也一股药味。

她说,我现在回去都不想说话,你姐夫也知道我在生他的气,他也不说话。

我说要不你们再买一套吧,我知道她们现在攒着钱,她之前跟我说过。

她说,现在不是付不起首付,你说我两一个月工资都不超过五千,又要还这套的房贷,又要养孩子,眼下这套房又卖不出去,亏得厉害,这套房还有两千房贷,再买房,房贷怎么还。

我知道,此刻说什么都好像显得苍白而无力,物质的困顿,解决的办法好像只有两个,一个就是挣大钱,一个就是靠自己心态好想开。

我建议她,要不跟姐夫好好谈一谈?她说,我现在话也不想跟他说,他从毕业后到现在,十年了,工资从来没有超过六千,耗在公务员这岗位上,十多年过去了,前几年一个月两千,我自己挣过的钱也不算少,但给自己花的一年都不超过一万。

她说着,我看见她的眼泪,在眼眶里打转,她忍住了,她说,你姐夫也变了,他经常出差,回来就在玩手机,也没有在乎我的情绪,而且我也不想跟他说话。

我当然知道,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,但他们两口子公务员,如果辞职,当前也未必有更好的选择。

这好像是无解的,生活难就难在没有标准答案,别人怎么样生活,完全照抄也不一定是原模原样的。

11

那之后,我有事没事总会找云姐,想着能多陪她聊聊天,哪怕多倾诉倾诉也是好的,也建议云姐老公要不要业余时间做点啥,毕竟辞了铁饭碗,不是谁都有勇气的。

那一阵,云姐很消沉,她说,我也知道你姐夫他没有错,可是,正是这一点让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,如果他不上进,不努力,甚至吃喝嫖赌,那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婚,但他没有,他一点错也没有,但生活就不是我想要的了。

我忽然明白了贾宝玉说,女孩在结婚前都是水做的骨肉,结了婚就变得混账起来。是啊,谁不想做水的骨肉,谁不想女孩只是女孩自己,而一个女孩结了婚,她就成了个工具人,这个工具人是妈妈,是妻子,也是女儿,他不得不为了这些角色,为了把生活过好,而斤斤计较。

贾宝玉哪知女人的辛苦啊。

12

在大约过了一个月后,我跟云姐再聊起来,云姐说,你姐夫出差了,我那段时间钻牛角尖了,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,这次他出差,我知道,他也是尽心尽力想把日子过好的。

我知道,云姐想开了,她选了跟自己,也跟生活和解。

但我也知道,她想开也不可能是一劳永逸的,那些坏情绪,那些堆积成山的家,那些时时散发的霉味,都是一段紧张关系的导火索。

但很多东西也是命,财运大约也是,那些有钱的人,大约是命好吧。

人一辈子回过头来看,都是命,但往前走的时候,还是在拼命,以及疲于奔命。

我笑着说,姐,你看着就有福相,你怎么可能是穷命?

我两哈哈大笑。

我想,这大约就是生活,虽然辛苦,但我们身在其中,创造出来的具体的、微小的快乐,比如此刻的开怀一笑,都给了我们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。

每个人生活都不容易,但只要这种创造快乐的能力还在,就总会有希望的。